七
我一講完以後,立刻走到門口去。我的心因花地瑪而不安。我甚至沒有等唱完最後一首詩便出去了。我最後聽見的是但以理用他們的土語報告。我猜想他是在說禮拜六晚上沒有聚會,但禮拜天我仍會講一次道,並希望我的妻子那時也會到來。
在門口,我向一些會說英語的青年人探詢花地瑪。他們所能告訴我的只是看見她匆匆離開。
這使我更加擔心起來。
"有沒有人與她一起走呢?"
"沒有。是她一個人離開的。"
毛禮士駕車送我回旅舍,但他走的是另一條路綫。
"上那兒去?"我問。
"先送我的母親回家。然後我想到一家最好的餐廳吃晚飯。"
"你母親不喜歡一起去嗎?"
"不會的。她在餐廳裡覺得不自在。她屬於寧願坐三腳凳的一代。"
施拉累了,默不作聲。我們送她回家以後便回到市區來。毛禮士在一座十分新型的大厦門口停下來。
我們一坐定,點了幾道菜以後,毛禮士便開始向我發射一連串的問題:
"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講的話自相矛盾嗎?"
"真的?"
"是的。首先你說,依照使徒保羅的說法,肉體性關係造成了成為一體的事實。即使人與妓女發生性關係以後也是如此。後來你又說:聖經只有在提到婚姻關係時才用'成為一體'的詞句。"
毛禮士現出勝利的微笑。
"你說的不錯。"我說。"根據希臘文聖經,林前六章十六節實在是唯一在婚姻關係以外用這詞句的。但我想這是為要闡述婚姻之外二人成為一體的謬誤。與一個妓女成為一體實在是荒謬的。保羅要說的是:'在婚姻關係以外,這種行動是完全脫節的。'"
侍者送上湯來的時候,毛禮士想了一下,說:
"對的。然而,他們是一體呢,抑或不是一體呢?最先你說,他們借著性的聯合已成為一體,即使他們是鬧著玩,不打算結婚;換句話說,沒有意思想竪立帳篷。然後,你又說,一對男女只有在帳篷內,在婚姻的關係裡面,才能完完全全地成為一體。"
"呵,毛禮士,你太聰明了。你正好點中我講詞內最弱的一點。"
"如果一個人能與妓女成為一體,那麼,任何一個人只要與妓女睡覺一次,便等於與她結婚。"
"我說性關係使他們成為一對,我沒有說他們等於結了婚。"
"那又有什麼分別呢?"
"問題就在這裡。"
毛禮士好像大惑不解。我們緘默了好一會兒。
"毛禮士,你曉得,你所提出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尚未得著解答的問題。但有兩件事在我看來是十分清楚的。第一:性的聯合是具有極大影響的行動,即使與妓女交合也是如此。第二:成為一體並不僅僅涉及性的聯合,即使與你自己的妻子也是如此。我們必須在這兩個真理之間尋求適當的道路。"
毛禮士嘆了一口氣,兩個真理!每件事都黑白分明就好辦得多了。
"這樣看來,他們是沒有結婚的一對。"毛禮士建議說。
"不如說:他們是一對沒有結婚的人。這樣會顯得更荒謬。"
"狎妓在三角形的比喻裡有什麼地位呢?"
"完全被隔離在右角上。只有性,沒有愛,也沒有婚姻。"
"然而,他們畢竟進了帳篷,成為一體,是嗎?"
"我怎能用比喻來形容這荒謬的事情呢?他們好像進了帳篷,然後發覺沒有頂篷。他們開門進了一間屋子,加上鎖,然後才看見這間屋子沒有牆壁,也沒有屋頂。他們是進去了,但結果還是在外面。"
侍者上第二道菜的時候,打斷了我們的談話。他走開以後,毛禮士說:
"今天下午當你說我不應該因那女孩子不是處女而丟棄她時,你打動了我的良心。你會毫無保留地說,人可以與非處女結婚嗎?"
"當然不能毫無保留地說。完全要看那個女孩子和她的人格。她是在什麼情況下失去貞操的,她又對這事的態度如何。但當我看見這些失去貞操的女孩子,許多都不過十三、四歲時,我禁不住同情她們——向來沒有誰授給她們性教育。她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,那便是她們是女孩子,她們必須順服所有的男人。然後一個男子來了,要與她親近,女孩子只好順服。她們沒有學過反抗......毛禮士,你曉得,貞潔並非僅僅是身體上的一個記號,和處女膜的問題。在我看來,那更是心靈的問題——是不是仍然有愛的能力。問題不是她失去什麼,而是她付出什麼。"
"我不明白這一點。"
"每個女孩子都有一份最高尚的禮物——把自己完整地獻給一個男人。這份禮物有如存在銀行裡的資本。但是,許多女孩子卻零零碎碎地把這資本花掉。她們每天從資本金裡支取一點。這邊賣弄風情,那邊搔首弄姿,把資本金毫無意義地花掉。在生理上來說,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可能仍然是處女。可是,由於她與太多的男子有過親熱和愛撫的經驗,已失去了愛的潛能。反過來說,可能有一個女孩子,因為不懂得世故,被男人欺騙,失身於他。在生理上而言,她已失去處女的貞操;但就她的心靈而論,我認為她仍是處女。"
"我告訴你一件事好嗎?"毛禮士答腔。他停了一下以後繼續說:"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,我仍是沒有性經驗的,我仍舊是童身。"
"毛禮士,謝謝你告訴我,我相信你。"
然後他說:"蔡牧師,你現在該明白為什麼我特別難以考慮與非處女結婚了罷?"
"不明白。"
"甚至以一個基督徒的身份?"
"正因為你是一個基督徒我才不明白。如果基督徒辦不到,還有誰能辦得到呢?如果你辦不到,我不知道你怎能誠實地念主禱文內的話:'免我們的罪,如同我們免了人的罪。'"
"然而,饒恕是二者相互間的事。"
"她在甲事上跌倒,你在乙事上跌倒,最多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之差,究竟有什麼分別呢?我想不出有什麼比彼此饒恕能使二人聯合得更緊的東西。那是與神聯合的生命之絕無僅有的特色。祂常常都準備重新接納我們。所以我們也應常常準備重新接納他人。還有,我告訴你,在婚姻生活中,沒有一天不必與你的妻子在某方面重新調整的。妻子對丈夫也一樣。"
我們默默地吃完了晚餐。不過,這種緘默也屬於我們談話的一部分,並不表示我們已無話可說。在回旅舍的路上,我問毛禮士會不會考慮娶一個寡婦為妻。
他做夢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如果他的雙手不是在方向盤上,準會在空中飛舞起來。
"你為什麼說這話呢?"
"我十分同情非洲的年輕寡婦。沒有人照料她們;沒有養老金;沒有社會勞工保險。她們不盡是妓女。有些想用雙手謀生。我盼望她們都有一個像你一樣的丈夫。像你這樣的年紀,娶一個有兒女的年青寡婦,必然會做一個很好的父親。如果你一下子為你母親帶來五個孫女的話,我可以想像得到她歡樂的笑容。"
毛禮士忍不住深深地呼了一口氣。
"不要開玩笑了,好嗎?"他說。
"不。"我認真地說。"我並不是說著玩的。"
"你真的認為一個年紀與我不相上下的寡婦,比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更適宜做我的配偶嗎?"
"她最少可作你的配偶,而不是你的女兒。"
"但如果我與她又有了孩子,處境不是更為難嗎?"
"是的。不過比起沒有丈夫而要撫養孩子容易得多了。另一方面,如果父親比母親大一倍,也使孩子很為難。"
"那麼,我也可以與離婚的婦人結婚了?"
"是的,但完全要看個別的情形而定。要看我們是不是肯饒恕。"
這時我們已抵達旅店,進入會客廳。我向辦事處的職員要了鑰匙。
"蔡牧師,"毛禮士說,"你實在使我的天地顛倒過來了。"
"我不要你做老處女。"
毛禮士笑了起來,很自然地抱了我一下。
辦事處的職員聽見我們末了的兩句話,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們。他說,"有一個人打過幾次電話給你。"
"他有沒有留下電話號碼呢?"
"沒有,先生。他說他會再打來的。"
這時,接綫員從電話總機室出來說那個男子又打電話來了。
"請你接到我的房間去,我到上面去聽。"
我匆匆向毛禮士道晚安。在等電梯的時候,毛禮士折回來,拿一張名片遞給我說:"萬一你需要我的話,可以隨時給我電話,明天我不用上班。"
我一進到房裡拿起聽筒。
"我是約翰。"
"呵,是你來的電話,使我十分高興。你好嗎?你有沒有再思想我們昨天晚上的談話?"
"先生,我要告訴你一件事,"聲音粗糙冷漠無情。"我手上的泥巴也是清白的,那是做工時弄髒的,值得我驕傲。我的工作是辛勞的。不像你坐在旅館裡與女孩子通電話那麼輕鬆。還有,我怎樣穿著是我的事,不必你管。花地瑪也的我的事,我曉得如何照料她。我告訴你我要離開這裡的事不過是要看看你的反應如何,我自有我的主張,你沒有權干涉我的私事。還有,如果你不立刻叫花地瑪回家來,我便報警去。"
"她不在這裡。"
"我才不信你的話。"
"真的,她不在這裡。"
"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話。我放工回來的時候她不在家裡,她從窗口偷偷爬了出去。我知道她一定是到禮拜堂去的。"
"約翰,請你聽我說。我十分抱歉傷了你的自尊心,請你原諒我說錯了話,批評你的手和衣著。但現在要緊的是找花地瑪。"
"我敢說她是上教堂去了。"
"不錯,她曾在禮拜堂裡。但還沒有散會她便先走啦。我以為她要趕回去見你。"
"現在是十一點了。如果到午夜她還沒有回來,我便去報警。如果她有三長兩短,我便要控告你。"
"約翰,請你告訴我......"
但他已將電話掛斷了。我盡力保持鎮靜,我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事。說他的手髒實在是大可不必的。我想:說一句消極的批評人的話簡直就是向魔鬼禱告,而且馬上蒙應允。
然而,他怎樣知道的呢?是花地瑪告訴他的嗎?但他剛才說他整天都沒有看見她,難道他對我撒謊嗎?
花地瑪到哪兒去了呢?一個女孩子單身出去是很危險的。什麼事都可能臨到她身上。只要我知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就好了,她究竟可能到什麼地方去呢?
我躺在床上想睡一睡。一種軟弱無助的感覺征服了我。我一籌莫展,只有在禱告中將花地瑪交在上帝的手中。我想,一位婚姻顧問若不能禱告就像一位騎士沒有馬匹一樣。
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,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。我好像在房裡聽見一個聲音,是約翰的聲音。然後,我想起我曾夢見約翰,在夢中重溫他昨晚來訪的事:他在離開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要走很遠的路。"不,過了河就是了。"他曾說。如今,將近淩晨三點。
一種焦急的思想掠過我的腦際。
我走到電話旁,拿起聽筒。一個睡意甚濃的聲音在回應。是值夜班的職員。
"我想問一問,這城裡是不是有一條河呢?"
"不錯,先生。"
"是一條大河嗎?"
"不大也不小。"
"離這裡有多遠?"
"有相當的路程。"
"走路要多久呢?"
"要相當久。"
這可能指十五分鐘,也可能指兩個鐘頭。
"我去禮拜堂演講時並沒有看見任何河。"
"那是因為你到教堂去時不必過那座橋。"
"請你告訴我,如果有人在這旅館內說,他就住在河對面,他是不是必須過那條橋呢?"
"是的,先生。"
"如果他從基督教禮拜堂要到河那邊去,是不是也要過那度橋呢?"
"不錯,先生。"
"是不是只有一座橋呢?"
"只有一座橋,先生。"
"現在還找得到小型出租汽車嗎?"
"很難,而且,這麼晚了,一個人乘出租汽車也不大安全。"
"那麼,請你替我接通這個電話號碼..."
我聽見鈴聲響了許久,毛禮士才接聽。"毛禮士,我是華爾特,你說我可以隨時叫你。我現在正需要你。"
"聽候差遣。"
"你要多久才可以趕到我這裡來?"
"十五分鐘。"
"試試看能不能在十分鐘之內趕來。"
我穿好衣服,到樓下去,在旅館門口等毛禮士。街道上沒有行人,也沒有車輛。終於,毛禮士的車燈出現了。他停下來,我爬進去。
"你知道那座橋在哪里嗎?"
他笑出聲來。
"請你什麼都不要問,只管載我到橋上去。不過,當你沒有駛到橋上之前,先在路邊停一下。"
車子靜靜地行駛。我暗自高興毛禮士什麼也沒有問。然後,我看到那座橋了。長而窄,兩旁築有石欄杆。右邊則有一條狹小的行人道。
當我們快到橋邊時,毛禮士停了下來。停車的地點可以一直望見橋的盡處。沒有街燈,但月明如畫,使我們不必費力便可看見對岸。
她真的在那裡,是花地瑪。俯靠在欄杆上。凝視著橋下湍急的流水。
"你看見橋上那個女孩子嗎?"
"看見的。"
"我現在不能將她的故事講給你聽。但我知道她十分難過,可能會自殺,附近有警察局嗎?"
"橋那邊有一個。"
"好的,現在開到橋上去,經過她身過時,繼續向前開二十尺左右,好讓她以為我們是普通的過路車輛,然後停下來,我會跳出去,希望在她沒有跳下去以前把她抓住。"
"如果她跳下去呢?"
"那麼,趕快到警察局去報警。"
"好吧。"
"如果你看見我靜靜地與她談話,你便可掉轉過來,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泊車,使你聽不見我們談話的內容,但必須要看得見我們。"
"為什麼?"
"可能有人會控告我。我必須有一個證人,證明我與這女孩子一切的來往是清白的。我們走吧!"
"我們先做一個禱告好嗎?"
"好的,請你領禱。"
事不宜遲。毛禮士合著雙手,放在方向盤上,作了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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