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
次日清早六時,我便起床。整理好兩個皮箱以後,已近七時,我在瑩桂的房門口叫她,看她是不是已經醒來。她起來開門。我進入她房裡,在她床邊坐下。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。但我仍可以看出她雙頰上的淚痕。
"昨晚睡的不好嗎?"
她搖搖頭,沒有說什麼。
"瑩桂,什麼事呢?昨天晚上還好好的。你演講回來後告訴我聚會的情形很不錯。然後我吻你晚安......"
"你並沒有吻我。"
"有的。"
"那算不上吻--只是輕輕碰一下而已。我多麼希望你以後會到我房裡來。"
"瑩桂,不要傻。我明明知道你與米利暗在談話,我不想打擾你們。還有,我趕著要寫講章。"
"這就是了,你的講章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。"
"原因是今天我必須講婚姻之道。"
"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好說。你根本不瞭解女人。你哪裡懂得什麼婚姻之道。可曉得做你的妻子是多麼不易的事。有時我認為我們這十八年來,在婚姻和愛情方面一點進展也沒有。"
現在輪到我沉默了。
瑩桂說下去:"當你說沒有時間聽我想讀給你聽的東西時,我便覺得像摑了我一巴掌一樣。"
她停了一下。看見我沒有說什麼,便再說道:"我懂得你的意思:'不要打擾我!'整個晚上,我不斷地反復思想:'在他的生命中,是不是任何事情,任何人物都比我重要呢?'可是,我仍然壓抑不住想單獨與你在一起的欲望。"
"然而,瑩桂,請聽我說。你忘記了我們有許多事情是應該知足感恩的。神一步步奇妙地引領我們到達這地步。今天上午,有一個充滿了聽衆的教會在等待著我們傳講有關婚姻的信息。我們有機會一起旅行,一起工作。你記得我們最初結婚時的生活情形是怎樣的嗎?"
"當然記得。是在一個狹小的閣樓上,有一邊的牆壁是斜的。房間矮小到使我們二個幾乎站不起來。我們的厨房是臉盆架上的一個小電爐。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,巴不得我們一起回到那個小房間裡,而不是在這豪華旅館的兩個房間裡。"
"你實在不曉得知足感恩。"
"話不是這樣說,我不過是一個女人,這便是你不瞭解的地方。你可以天花亂墜地寫作或講演婚姻之道,但有時,我覺得你甚至還不明白一些基本的原則。對你來說,我不過是一個隊員,一個同工,一個給你向人炫耀的裝飾品——而不是你的妻子。"
我從她的床邊起來,走到窗口,向外凝視,背著她說:"然而,瑩桂,無論如何,我們是夫妻。我們時常在一起——"
"不錯。"她插嘴道,"我們時常在一起,但是,常常都是在旅途中,從來沒有安閑輕鬆的氣氛。差不多從來沒有一起在家中好好地度過。"
"每件事情都附帶著一種犧牲。"我說。
瑩桂回答說:"我所知道的是:如果你的事奉工作有什麼果效的話,那是因為我們曾付出眼淚和勞苦的代價。"
"但你是負氣說這話的。"
"我很抱歉,但我的感覺已經麻木了,提不起興奮的精神。"
我繼續注視窗外,遙望禮拜堂頂上的尖塔。鐘聲可能已響了,來接我們去主日崇拜的人隨時都可能到來。我想,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講道了。我沒有道可傳。每當我最高興的時候她便鬧情緒;她把一切都弄糟了。
"現在你巴不得自己是一個天主教神父。"瑩桂說。
我轉過身來說:"是的,但願如此。"我賭氣地說。
"'一夫一妻制可能是一種富刺激性的探險。'"瑩桂反駁說。她也有意刺激我。
"你曉得,"我說,"如果你是以斯帖,我便清楚知道要對你說什麼。只因你是我的妻子,我覺得無可奈何。"
"如果你是但以理,我便知道對你說什麼,只因......"她沒有說下去,但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。
我再次在她床邊坐下來。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。沒有人支搭我的帳篷,我在想。過去的一周是勝利的:毛禮士、米利暗、但以理、花地瑪。而現在我卻像是一個打敗仗的人坐在這裡。誰來幫助我支搭我自己的帳篷呢?
最後,電話的鈴聲劃破了室內的沉寂。
"常常來接你的那位先生來了。"接綫員說。
毛禮士的聲音出現了。"我可以上來幫你拿行李嗎?"
"毛禮士,我們還沒有準備好呢!我太太還在床上沒有起來。"
"她病了嗎?"
"不是;然而,也可以說她病了。"
"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?"
"我們的帳篷倒塌了。"
"你是說......"
"是的。我們面臨一個婚姻的危機!"
"你在開玩笑。婚姻顧問也可能有婚姻的危機嗎?"
"那便等於說,醫生可能生病嗎?"
"我能做什麼嗎?"
"你只有等在那裡。你能不能替我叫些麵包和咖啡,要他們送到我太太的房間來?我會盡可能的再與你通話。"
我掛了電話。我知道毛禮士會為我禱告。神曾有一次聽他為我代求。
瑩桂這時已安靜下來。我俯下身去雙手抱住她的頭。
"我本來想你與我分擔事奉的工作,不料,事情竟弄巧反拙。偏偏今天講道的題目是'你們作丈夫的,要愛你們的妻子,正如基督愛教會。'實在為難!"
瑩桂想勉強擠出一些笑容來。"你剛才說'我們的帳篷倒塌了'是什麼意思呢?"
"有一個來聽講的女孩子,名叫花地瑪,看見我用三角形比作婚姻關係以後,說還不如帳篷的比喻好。"
"帳篷!"瑩桂若有所思地說。"多麼好的想法,那是每一個女人都能明白的圖畫。它幾乎即刻使我與那角鋒嶙峋的你和好。"
"我知道你會喜歡它的。"
"有一次我們在露營。只有我們兩個人。夜間起了一陣暴風雨,把我們的營幕打翻了。你還記得嗎?"
"記得。支搭帳篷的竿子折斷了。暴風雨通宵不停。我們只好用帳篷的帆布遮住身子。"
"一點也不錯。帳篷倒塌了。但我們仍有所遮蓋。雖然那不過是一個破壞了的帳篷。"
"現在呢?我們現在不也是仍然有所遮蓋嗎?我們豈非仍然是婚姻配偶嗎?"
瑩桂對這話沒有作答,只是說:"華爾特,你可知道,昨天晚上我想要你做的只是到我房裡來,替我把毯子蓋好。"
我鬆了一口氣。然而,同時心頭也加上一層重負。"呵,瑩桂,我原可以很輕鬆愉快地替你做這事。但你看,這正是使我覺得不安和害怕之處——你把每一件事情的重心都放在一件小小的事上——我們的婚姻,我們的工作,我們的講詞,我們的事奉工作。"
"這對我不能說是一件小事。它滿有意義。它會使我覺得有所庇護,在你的愛中有安全感。"
這時女侍送來瑩桂的早餐。
"你剛才與他談話的毛禮士是誰?"當我們喝咖啡時,瑩桂問。
"他是一家建築公司的經理。他不是心理學家,也不是神學家。再者,他還是一個王老五。我可以叫他上來做我們的仲裁人嗎?他人很聰明。"
"隨你的便。"瑩桂說。這不免使我有點意外。
這一點對我們來說並不容易——我們從歐洲遠道而來,為要幫助非洲人的婚姻問題。如今,卻要請一個非洲人來幫助我們。然而,這是對我們有益的。接受人的幫助往往是學習幫助人的最好方法,雖然不是唯一的方法。
毛禮士立即上來了。當他進到房內時,用希奇的眼光看我們。大概他心目中的情景並不是這樣的。看我們的樣子並不像有一個嚴重的危機!瑩桂與我並排坐在長沙發上,我握著她的一隻手。
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。沒有說什麼,顯然他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"你看,"我開口說,"我常勸勉做丈夫的人要小心避免這個防範那個。可是昨天晚上,我自己竟犯了這一切的錯誤。我只談及自己的工作。我叫妻子到禮拜堂去代我演講,又叫她今天上午在我講道時替我講一個故事。我忘記在道晚安時好好地吻她。"
"他甚至沒有說他愛我!"
"不錯。我沒有說我愛她,我也沒有替她蓋毯子。"
"昨天晚上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:我必須在七時起床,而且在上禮拜堂以前要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。"這時她終於有了笑容,然後再加上這麼一句:"他又沒有時間聽我想讀給他的東西。"
"她說得一點不錯。而我卻在準備一篇題為丈夫應該如何愛妻子的講章。"
"你看,"她解釋道,"使我感到十分不滿的是:他對別人有的是時間,但對我,卻一點時間也抽不出。人人都有機會與他談話,甚至那位電話接綫員也如此。"
毛禮士起初不知如何是好。但當他聽見"接綫員"三個字時,忽然有了主意,於是用極其溫和的聲調對瑩桂說:"我剛才在下面等你們的時候,與那位接綫員聊天。你的丈夫昨晚告訴她,夫妻之間有時也要認真講價的。為什麼你不與蔡牧師講價呢?你要他先好好地聽你昨晚要讀給他聽的東西,然後便輪到他說要什麼。"
瑩桂沒有說什麼,隨即在床頭的小幾上拿起一本小册子。是瑞士一個天主教的弟兄會印的,裡面有一篇是論柔和的散文。作者是德國人郭爾樂(Karl Krolow)。她讀出她劃有紅綫的一段:
"柔和是心靈最輕柔的樂音,比睡眠的博搏更輕微。柔和永不睡覺,它是常常清醒的。在晌午的日光之下,它固然儆醒不輟;在午夜漆黑的深水裡,它也靜靜地浮游。它是永不止息的,極其優美的。我們可以欣然將自己最深的感受交付給它......"(注〕
我看著我的妻子,愛慕她。原來這便是她要讀給我聽的東西!現在我瞭解她為何生我的氣了。
"現在輪到華爾特說他要你做什麼了。"毛禮士把仲裁員的工作做得很好。
我胸有成竹,即刻說:"我要她今天早上在禮拜堂講述顧達媽媽的故事。"
瑩桂同意了。"我現在沒有力量再建立我的帳篷。"她說,"但我可以爬進神的帳篷內。祂會陰庇我。"
"是九點鐘了,"毛禮士對我說。"崇拜秩序已開始,我們來不及等蔡師母。我們若立即動身,還勉強可以在你講道的時間趕到。"
"毛禮士,好不好你先送我到禮拜堂去,然後回來載瑩桂和我們的行李。我會先講道,等她到來時,再讓她講。"
當我們的車子開往禮拜堂的途中,毛禮士說他還有一個問題,要在禮拜完了以後到飛機場去的時候才問我。
當我們進到禮拜堂時,會眾已經在唱第二首詩歌。這首詩歌唱完以後便是講道的時間。堂內再一次擠滿了人,但氣氛卻與晚間的聚會完全不同。大家坐得挺直,表情嚴肅。這是他們的崇拜聚會,個個人恭候在神的面前,準備接受祂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傳給他們的信息。
我必須立即上講臺去。當我注視著全場一片有如天鵝絨的黑髮時,覺得今天的情景與第一個晚上比較起來有很大的分別。如今,我覺得我與會衆之間已有一種連系,好像我們同是一個大家庭的份子。堂內滿了一種敞開的,等待的氣氛。好像有幾百隻空空的手伸出來,要領受什麼似的。
我從來沒有那麼空洞的感覺。然而,我又覺得好像不是完全空洞的——我是傳信息的人,同時,這信息也使我得著力量。
我决定只選讀以弗所書五:25-32保羅所寫的信息:"你們作丈夫的,要愛你們的妻子,正如基督愛教會,為教會舍己。要用水借著道,把教會洗淨,成為聖潔,可以獻給自己,作個榮耀的教會,毫無玷污皺紋等類的病,乃是聖潔沒有瑕疵的。丈夫也當照樣愛妻子,如同愛自己的身子。愛妻子,便是愛自己了。從來沒有人恨自己的身子,總是保養顧惜,正像基督待教會一樣。因我們是祂身上的肢體。為這緣故,人要離開父母,與妻子聯合,二人成為一體。這是極大的奧秘,但我是指基督和教會說的。"
但以理也用他的方言讀出這經文。然後靜靜地,毫不費力地逐句為我翻譯講章。我們的話語好像再一次出自同一張口。
"過去四天來,我們曾討論婚姻的三角形:離開、聯合、成為一體。在我剛才所讀的經文裡,使徒保羅在這個三角形上加上一個新的意義。'這是一個極大的奧秘'這句話,在這段經文內負有承上啓下的使命。它指著上面的一節經文而言,但同時也指著下面的一節經文來說。"
"保羅說:當一個人離開父母的時候——是一個極大的奧秘。當一個人與妻子聯合時——是一個極大的奧秘。當二人成為一體時——是一個極大的奧秘。
"的的確確。我們在這禮拜內都曾受感動。我們因這奧秘而受感動。我們因神的話所帶著的能力而受感動。我們所研究的那節經文像鐵錘一樣,把我們心中的石頭打成粉碎。然而,它使我們有了新的希望。"
花地瑪,米利暗,以斯帖三人一起坐在女界那邊。我禁不住看了她們一下。三個人的臉上都帶有喜色。以斯帖的臉上顯示出一促新的景像和新的深度;米利暗顯示出有了把握和下了决心的樣子;花地瑪則有得著醫治的痕迹。
"不錯。"我繼續說,"這是一個極大的奧秘。但保羅繼續說:'我是指著基督和教會說的。'
"保羅說,人要離開父母——我是指著基督說的。人要與妻子聯合——我是指著基督說的。二人成為一體——我是指著基督說的。"
我再一次打開我的木三角形。
"換句話說:我們這三角形的最深奧秘是耶穌基督自己。當我給你這三角形——離開、聯合、成為一體——作為婚姻的指標時,我並不是給你其他東西,其他人物,而是耶穌基督自己作為你們的指標。
"一個人離開父母——我是指基督而言。
"基督因愛我們,在降生世界那一天,離開祂的父親,成為人的樣式,臥在馬槽裡,不當作與神同等的身份為強奪的。祂倒空自己,祂謙謙卑卑。徹底順服,以致於死,且死在十字架上。
"一個人離開母親——我是指基督而言。
"基督因為愛我們,在受難的那天離開祂的母親。當祂在十字架上時,祂給祂母親另一個兒子。祂對她說:'母親,看你的兒子。'又對約翰說:'看你的母親。'
"人要與妻子聯合——我是指基督而言。
"基督因為愛我們,便與我們——教會,祂的新婦聯合,%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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